前陣子在和一位老牌科技媒體人交流時，我們提到了最近的麒麟970和蘋果A11。這位前輩非常憤慨的告訴我，麒麟970的NPU是寒武紀做的，海思只是把寒武紀的研發(fā)成果集成在芯片里，卻表現(xiàn)的好像是自己做的一樣，過分！
關于這個問題，我特地又去知乎上看了看。發(fā)現(xiàn)同樣有不少網友在討論麒麟970和寒武紀的問題，其中一個觀點是：麒麟970的NUP就是寒武紀1A，華為利用他人的研究成果來宣傳自己。更有網友在貼吧長吁短嘆，形容寒武紀作為初創(chuàng)公司多么不易，仿佛賣兒賣女一般的賣出了自己的研究成果。
恕我直言，在這種問題上，往往企業(yè)間是雙贏，很多圍觀群眾卻盲目的陷入了代入感，仿佛自己就是那個被大企業(yè)“欺負”了的創(chuàng)業(yè)者，卻從未了解過技術的真相。
工程化向左，華強北向右
要知道，寒武紀授權給麒麟970的只是IP，可以被理解為一大串代碼。而寒武紀之前自己在論文中的仿真測試還是65nm，后期提出了指令集。從65nm+指令集到集成在10nm套片中量產應用，這里面芯片廠商的付出可見一斑，并不是像網民們想象中的“貼牌”。
其實說到寒武紀，也不是大家一廂情愿以為的“初創(chuàng)公司”，而是一個在學術背景濃厚的團隊。2013年，就讀于中科大少年班的陳天石、陳云霽兄弟創(chuàng)作了一篇論文，里面設計了全球首個深度學習處理器架構DianNao，而這篇論文在當年幾乎被智能芯片廠商們引用了個遍。知名的寒武紀1號則出身于中科院，這樣的start up會不會受到大公司“欺壓”，恐怕用鍵盤想想也能明白。
寒武紀推出過1A、1H等等多個系列的IP產品，如今終于在麒麟970上實現(xiàn)了工程化并量產商用，華為提升了產品技術水平，寒武紀以此吸引更多B端合作，難道不是個產學合作的絕好案例嗎？其實這些也只是多查查資料就能發(fā)現(xiàn)的事，很難想象能引發(fā)爭論。
同樣的問題也會出現(xiàn)在其他技術領域，像前幾天我們探討過一個關于超級計算機的話題，就有人留言說，中國超級計算機用的全是國外的元件，計算速度純粹靠燒錢堆CPU堆出來的，沒有一點自己的技術，美日早就不在乎超算的排名了，專門賣零件給愛放衛(wèi)星的中國人。或許在很多人心理，反正CPU是可以網購到的，拿到華強北就能把自己的電腦改裝成超級計算機吧。
其實有很多相似的論調，這里就不再展開討論了。要我說，這大概是因為網民們對于“工程化”這件事了解的太少了。
關于工程化這件小事
究竟什么是工程化？廣義上來講，工程化包括信息情報、國際化采購能力、新材料、新工藝、新技術應用能力、樣機的工程實現(xiàn)與測試等多項工作。而在IT領域里，我們可以簡單把工程化能力理解為從學研成果變成商品/工具的能力。
在芯片這件事上，其實不光是麒麟970，早在幾年前中國企業(yè)開始擁有自主研發(fā)移動芯片的能力時，就有人質疑中國廠商只是把ARM的東西集成起來而已。
我們平時說“芯片”，其實更準確的稱呼是SoC——System of Chip，芯片系統(tǒng)。這個系統(tǒng)里光是產品上就包括了CPU、GPU、總線、ISP、Audio、Video、Memory控制器、傳感器處理單元……等等一系列復雜的原件。
也許在很多人眼中，做芯片就像在中關村買組裝機一樣，把各個零部件都插到主板上就可以了。估計芯片廠商們也在想，做芯片要真能像組裝臺式機那樣簡單就好了。
很可惜，我們談論的是有上億個晶體管的芯片，而不是臺式機。芯片廠商們首先要完成上述那些原件的集成工作，在復雜的設計/原件發(fā)揮最大效用中尋找平衡。而像所謂ARM提供CPU這件事，ARM并不是批量售賣給廠商原件，而是授權給廠商架構和IP（知識產權）。所以在CPU這件事上，不是八核CPU就像搭樂高一樣在芯片上搭八個CPU，而是要經過復雜的總線互聯(lián)、緩存分配等等，才能實現(xiàn)芯片上有8核CPU，而不會在使用時出現(xiàn)內存不足而花屏的情況。
以上只是第一步，設計師們還要畫出一張非常復雜的芯片電路圖，拿到工廠中對硅晶圓進行各種蝕刻、離子注入、化學和物理氣相沉積、電鍍處理，接下來的封裝技術還有很多門道，比如如何利用3D堆疊保持集成度、輕薄和高性能等等。
由于我們不是專業(yè)的集成電路產業(yè)觀察者，在這里就不再詳細論述�？傊こ袒@件事就像造車一樣，乍一看就好像是把外殼、座椅、燃油機、發(fā)動器等等東西都組裝起來而已。但實際上調配所有零部件的生產、設計整個底盤的排布、無數(shù)次的主動翻車測試功能等等，都是復雜的工程化流程。
汽車的真皮座椅可能不是汽車廠商自己養(yǎng)的牛，但這絕不是否定汽車廠商價值的理由。
至于超級計算機也是一樣，超級計算機的性能是靠CPU和GPU“堆”起來的，并不是說只要一股腦的把CPU和GPU塞到計算機外殼里面就行，而是如何互聯(lián)，讓CPU們合理的發(fā)揮自己的功效，控制好能耗、散熱還要開發(fā)軟件生態(tài)。這其中的工藝，并不比光刻CPU要簡單。
說到底，IT產業(yè)行業(yè)細分化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。集成技術這件事并不可恥可笑，反而是另一種可貴的能力。并不是像一些人形容的那樣，好像批發(fā)幾個CPU，拿到華強北就能把自己的電腦改裝成超級計算機了。
別再跟國資和大企業(yè)過不去了
那么，為什么我們常常會忽略掉工程化這件事的價值呢？
主要的原因，或許是因為工程化這件事本身就離我們太遠。一個產業(yè)工程化的普遍性越高，說明這個產業(yè)發(fā)展的越成熟：產業(yè)鏈細分、分工細化、全球化的研發(fā)和生產這些高效的工作方式開始出現(xiàn)。而產業(yè)成熟也往往代表著寡頭化情況顯著。
在IT產業(yè)中，寡頭化出現(xiàn)代表著創(chuàng)業(yè)公司減少——沒人再去用聲勢浩大的發(fā)布會講故事、沒人再去宣傳自己拿了多少融資。
這一代中國人自小的教育不比歐美的STEAM，而是重學術、輕手藝。我們往往會為工科和產能過剩畫上等號。強大的資本和技術門檻為這些產業(yè)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，讓普通人很難真正了解到其中技術和工藝的復雜程度，也就更難明白其中的價值。可正是因為中國的工程化能力，才讓我們有機會走到AI時代的第一梯隊，而不僅僅是靠學術研究能力。
另外一個原因，或許在于我們天生“叛逆心”。超級計算機、手機芯片等等技術門檻較高的產業(yè)，其背后往往是大企業(yè)和國資科研機構。當評判的對象是他們時，我們似乎更愿意相信狗血的商業(yè)故事和陰謀論：比如科研經費都被教授們吃吃喝喝啦；搞超級計算機就是放衛(wèi)星其實美日根本不care啦；XX企業(yè)的技術都是從創(chuàng)業(yè)公司買來的除了會賺用戶的錢啥技術都沒有……
產生這種“叛逆心”的原因太深刻，我們能做到的，只有在這種“慣性思維”出現(xiàn)時先按住自己奔向鍵盤的手，轉表達欲為好奇心，完成自己了解的義務，再去行使自己批判的權利。
